《春江花月夜》 張若虛
禽鳥彷彿浸潤在月光的沐浴下 ( 日本膠彩畫家-松浦主稅)
春江潮水連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。
灩灩隨波千萬里,何處春江無月明?灩灩: 水波映光,閃閃耀眼的樣子
連江帶海的潮水乘夜湧起,月亮在浩大而波瀾起伏的江海中登場。一開端,月亮便於盛大水勢裡皎皎升空,而月的朗照遍布使水光粼粼,上下交輝;隨著一波又一波的潮流,月與水的嬉戲互動下,春夜的幽美,江潮的律動,波光的斑斕,月色的明潔娟好便合奏著一首意境絕俗、生意盎然、光彩豐富的交響曲―《春江花月夜》。
(日本膠彩畫家-松浦主稅)
江流宛轉繞芳甸,月照花林皆似霰; 芳甸:長滿芳草的郊野。 霰:雪珠
空裡流霜不覺飛,汀上白沙看不見。 汀: 水邊平地或河流中的小沙洲
「春江潮水連海平」是陳述水勢的宏大,而「江流宛轉繞芳甸」則講的是水道的迤邐多姿、蜿蜒綿長。江水一路隨著花林馥郁的郊野曲折前行,流照其上的月光皎潔無塵;「似霰」是指月色淨白如霜,使致空中飛霜不易察覺,江灘上的白沙不易辨別。月色的清透籠罩使得江天彷彿沐浴在聖潔的光輝裡,美的境界超凡!
(日本畫家藤田志朗)
江天一色無纖塵,皎皎空中孤月輪。
江畔何人初見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?
此際整個天地都在月亮光潔美好的包覆下,似乎是一幽美靜謐的閬苑仙境,於是不禁又使人對姮娥的亙古至今、其洪荒初始的源起產生了疑問。月的初升、遍照、皎淨,再伴著水潮、曲流、芳甸、花林,讓月的影響無遠弗屆,灑耀整個世間,這是「空間」上對月亮的竭力描摹。「江畔何人初見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?」此則是在「時間」方面對皎月的淵遠流長有所深思,並從月與人的對照下,感悟月的自然長存,人卻反顯短促有限。
人生代代無窮已,江月年年望相似。
不知江月待何人,但見長江送流水。
月和水與人相較,無疑顯襯人的渺小無常;但月無情的存在,是否較有靈性的人類在世間更意義深遠的存活?作者從空間、時間描繪形容月的廣遼與悠久,更進一步要剖析月的無情與有情,若無情則已;若有情,是否心中也有一輩子牽繫掛念的人?作者是否想傾訴「天若有情天亦老」呢?也因想法的轉折,將月與人連結,也使詩自此轉向、過渡及人,即朝向遊子或思婦的層次來書寫。
白雲一片去悠悠,青楓浦上不勝愁。
誰家今夜扁舟子?何處相思明月樓?
以「白雲」的飄忽不定來喻「游子」的浪跡天涯;而「青楓浦」應是當初送別遊子的江畔。詩從描寫絕美超塵的春江花月夜,即純粹景致的鋪陳轉為人情的抒寫,可謂由「景」入「情」。景是完美的難以言傳,反倒世間卻充滿了許多缺憾、無奈。是哪一個孤寂的行客,遠離所愛的人,隻身在外? 又是哪一位有情人, 日日翹首窗牖,殷殷期盼?
可憐樓上月徘徊,應照離人妝鏡台。
玉戶簾中卷不去,搗衣砧上拂還來。
此時景與情交纏相融,月亮不再是無情的存在,「可憐」一語雙關,既指「月光」的嫵媚、令人喜愛,也應指「思婦」情境的格外堪憐。月亮無處不遍照,似乎是閨人那難以排遣的、可惱可愁的思人情懷!此段繼續深化思婦相思的情深與滿腔的怨愁。
此時相望不相聞,願逐月華流照君。
鴻雁長飛光不度,魚龍潛躍水成文。
現實的離情苦澀,洶湧澎拜於心,思婦與離人兩者的距離是無法逾越的鴻溝;是否能展開想像的羽翼,將思念託付給月亮、鴻雁,向遊子傳遞那一份繾綣柔情?然而,「魚龍」橫亙,江濤不平,恐怕美夢也僅是幻夢,徒然憧憬罷了!
昨夜閒潭夢落花,可憐春半不還家。
江水流春去欲盡,江潭落月復西斜。
腸斷的不僅是深閨思婦,那徙流於外的行客離人,也在漫漫征途上獨自咀嚼離情別緒。最曼妙的春天已近尾聲,就似人的芳華任憑歲月的消磨流逝,心愛的彼此為何要相隔兩地?為什麼不能在最優美的節候、最浪漫深情的年華,與最心愛的人相守?於是,整首詩走上淒清滄涼的情調。
(摘自網路)
斜月沉沉藏海霧,碣石瀟湘無限路。
不知乘月幾人歸,落月搖情滿江樹。
一整夜的守候等待,彼此的相思煎熬,月屆西沉,春月夜的美好也即將消逝,人間又不知平添多少唏噓感慨!而又有多少遊子能在幽佳月色,踩著歡愉的步伐,在韶華之際與所愛的人聚首?面對人世的沉沉離情、無限苦恨,月也終於無法不動容,在沉降時分,上下搖擺晃動,那片刻的掙扎,彷彿也為人間的離別感傷,為思婦遊子眷戀惋惜、難捨依依!
綜觀全詩,我以為有幾點特色:
一、整首詩遣詞平暢,幾乎不甚用典,卻營造出極幽美旖旎的景致與情境。
二、對春月、夜色、江潮無論光線、色彩、律動、近景與遠景、動與靜、諸景的交匯互動……都有極生動、詩情畫意的描摹。
三、繼承《楚辭·天問》篇章,也對大自然―月亮的亙古長存提出疑問,但情調更為浪漫,充斥柔情。
四、景與情交融,完美的景對照有缺憾的人生離情,雖添惆悵,但情愛也被美麗的春江花月夜昇華至十分空靈皎潔的境地;令人雖感思苦情長,也不禁沉浸於絕俗玲瓏的妙境,湧生超凡入聖、兩脅生翼的美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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