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陳澄波密碼》讀後感
作 者:柯宗明
出 版 社:遠流
出版日期:2018/10/27
語 言:繁體中文
背景在民國七十三年(民76年解嚴),現在與過去的時空相互交替,漸漸勾勒出陳澄波的出身、社會時代、學經歷、思想、交誼與為人等等
一對留學美國、學成歸國的夫妻—王明政(畫家)與方燕(報社藝文版記者),因王明政接下陌生人委託一幅不知名畫家的作品進行修復,為了解畫作真正創作者為何,以便從其畫風、技巧、用色等習慣做為修復畫作時的參考依據,遂與出身記者的太太方燕聯手偵察,試圖尋繹出神秘畫作其背後神秘的畫家身世。
在一路查找的過程,小說安排王明政與方燕先後透過林玉山(台展三少年之一、與陳澄波同鄉)、袁樞真(曾任師大美術系主任,是陳澄波於上海新華藝專任西畫主任時的學生)、劉新祿(與陳澄波同鄉,曾前往上海藝術學校學油畫)、楊三郎、李石樵、陳重光等人一步步揭開陳澄波本人或畫作的謎團。
陳澄波作品—《琳瑯山閣》。本書主角即由此畫作展開對陳澄波的偵察與探究。
全書文字流暢,結構穩妥,思想深淺適中,老少皆宜閱覽
作者文筆清新流暢,敘事清晰,整體結構並不險怪,但內容又不簡易膚淺,有一定的深度。筆者認為對各個年齡階層而言,都合適閱讀,藉之來認識陳澄波的身世時代、當時畫壇的概況、台灣戒嚴時期政治的肅殺、特務與情治人員的充斥等等;可以使讀者大體了解從日治到解嚴前台、日、大陸社會政治與文化的概況;尤其是對陳澄波的個性、思想、為人與創作會有一定的理解。
作者史觀較客觀而多元
往昔看一些戲劇或小說,充斥漢人的思想,而罔顧歷史發展的客觀與細膩度;其實人生存年代與家庭背景會影響其與統治政權的互動與看法。譬如有明亡後,同為朱明王孫的八大山人—朱耷與石濤,對於異族統治者清王朝便有很大差別的對待。朱耷國破時已為年近二十的成年人,女真人的侵占河山,朱耷是恨入骨髓,一輩子也不願妥協。而石濤家亡時年齒尚幼,整個成長是已在日漸統治穩固的大清王朝君臨天下之際,所以石濤甚至以能在康熙皇帝南巡時參加接駕行列為榮,這恐怕是同為明之皇親貴冑、將清朝恨得牙癢癢、不以青眼相睐的朱耷很難想像與理解的情境。
書中在刻畫較早期的諸如陳澄波與後期的台灣畫家時,也能以較寬容理解的姿態來描摹畫家們與日本政權的恩怨與互動。如書中透過較陳澄波晚期的畫家楊三郎一席話,也能了解不同生存時代的畫家對日本統治的看法:「說起來我們這群人都是被日本教育培養出來的文藝青年,我們都是得利於日本帶給台灣文明的受益者啊。在日本留學時,整天穿和服、講日語……我們是徹徹底底的過著日本式的生活,就算居住在台灣,我們辦任何活動,也都需要日本官方的支援,甚至核准,我們要如何反日呢?我們都融入日本的體制裡了,某種程度來說,我們也算是日本人,如何反自己呢?」(《陳澄波密碼》,頁379)
筆者以為台灣人對國族的認同本來就很難一語道盡,我們這個海上孤島、大陸的邊陲,政權來來往往,我們對與自己不同想法的人要多包容,因為生存的複雜度本來就是他國、別民族很難想像的,要用特定的意識來囿限台灣繽紛多彩的文化與勃然的生命力,或僅用一把尺量測多元的存在與思考,那是極欠公允與草率粗暴的作法啊!
陳澄波畫作—《我的家庭》。據柯宗明作者書中所言:「左一的陳澄波穿西服,左二的二女兒穿日式披風,中間的妻子穿台灣女衫,左四的兒子穿中式的馬褂,右邊的大女兒穿台灣原住民的服裝。陳澄波透過家人的服裝傳達他多元文化、族群共榮的理念」(《陳澄波密碼》,頁303)
陳澄波是第一位入選日本帝展油畫組的台灣畫家(1926年);亦曾獲選全中國當代十二位畫家
常有學者以蔑視的口吻認為二二八沒死幾個人,頂多一、兩萬便了不起。筆者非學者,我沒有數據考察的本領;但不可否認許多是時頂尖的台灣優秀知識分子遭難橫死。我以為當時的環境,無論中國或台灣,要培養數名留日、美歐且學養、專業皆具的人物並不是這麼容易。
陳澄波能在迎頭追上歐美的崛起強權—日本所舉辦的帝展成為第一位入選油畫組的台灣畫家,後來前往中國教書又榮獲全中國當代十二位畫家,其畫作—《清流》還赴美參展;這樣無論在台、或在大陸都十分傑出秀異的人物,竟然沒有司法審判,在刑求拷打、五花大綁、遊街示眾後便被極其暴力、不文明的方式在嘉義車站以亂槍擊斃。無論陳澄波本人是自小如何在艱難的環境卓然有成,或台灣社會的痛失英才著眼,如此重大的損失,「一之謂甚,豈可再乎?」更何況還有諸如林茂生(台大教授,台灣第一位留美博士。二二八事變爆發,3月11日,林茂生遭兩名持槍穿中山裝者,稱是臺大校長有捎口信要他見陳儀,穿著睡衣自私宅挾帶,從此失蹤,估推為 3 月 11 至 16 日期間遭國府特務處決)、潘木枝(嘉義的醫師、政治人物及二二八事件受難者。他曾在嘉義開設診所救濟窮困民眾,也曾任嘉義市參議會議員,行刑當日,他的兒子潘英哲(15歲)因欲營救父親遭中華民國國軍開槍射擊頭部身亡;行刑時,潘極度痛苦而喊叫至下顎脫臼,並在三子潘英三安撫下閉上雙眼,軍方不許家屬立即取回遺體,予以曝屍示眾)等多名菁英。
一個社會能快速的進步,主要得力於知識分子的貢獻,二二八事件讓台灣好不容易培養的優秀人才瞬間凋零,是誰之罪歟?
陳澄波作品—《清流》。此畫的運筆,橫豎之間處處有勁。曾參加教育部主辦之第一屆全國美術展覽,是第三回台展「無鑑查」的作品,也是代表中國參加1932年美國芝加哥博覽會的作品,左邊前景的樹枝運用了元代倪雲林的枯枝皴法,小舟與莫內的《印象‧日出》中的小船類似,遠山應用了塞尚的《聖維多利亞山》畫法,融和了中西繪畫的技巧與意境,因此有中國南派的水墨與西洋印象主義的空氣流動之感。(以上解說文字為劉長富撰,財團法人陳澄波文化基金會提供)
陳澄波擁抱庶民、富人道思想,人與畫皆瀰漫對鄉土人民的熱愛與關懷
陳澄波受社會主義思想的影響,關懷同情中下階層廣大的群眾,深具人道思想,但似乎又不屬於主張激烈階級鬥爭的偏激共產分子。
最早接觸陳澄波的畫作,即能感受作品描繪中南部艷陽高照的強烈光線、充滿台灣風味的暖色系與他對鄉土的熱愛情懷;彼時對陳先生印象便十分深刻。觀看他的畫就能深深感受他對鄉土的關愛與生動的刻畫,若說畫家沒有深厚的情感與細膩的觀察是很難呈現這樣氛圍的創作。
雖說評價作品不必然要扯上創作者的品德;但筆者以為作畫者的「真誠」確實可從作品中傳達出來,產生一種除技巧外、無以名狀的撼動人心的力量。記得我曾近距離觀看過印象畫派作家梵谷的作品—《午睡》,梵谷深刻認真的筆觸與十分燦麗柔美光線裡農人悠閒的午憩,都能讓人感受梵谷對勞動者的謳歌、關懷與祝福;我以為畫作感人的成份來源自畫家那顆滾燙的赤忱,靜態的畫面卻產生神性的莊嚴與光輝,震懾感染了觀畫的人,畫家的人格特質融合於畫裡,百年遙光依然傳遞著那份不墜的熱力!
梵谷作品—《午睡》。梵谷深刻認真的筆觸與十分燦麗柔美光線裡農人悠閒的午憩,都能讓人感受梵谷對勞動者的謳歌、關懷與祝福
二二八絕非外省人的原罪,然是獨裁統治集團應背負的十字架
同樣身為教職的友人曾以輕蔑的口吻向我問道:「你們台灣人有仕紳嗎?」
去台大旁聽哲學系課程,有堂堂教授竟言:「二二八事件沒什麼嘛,你們有家人受害嗎?」
外省公公對我說:「林獻堂就是因為三七五減租不滿被政府徵收土地,所以才氣得逃去日本!」
諸君以為呢?我認為身為老師、教授的人若不能理解二二八事件、白色恐怖等帶給知識分子的傷害,對老百姓的影響與對族群間的分裂與破壞,還與當初統治者一樣高高在上的姿態、無動於衷的冷漠來看待如此兄弟般屠戮的血腥歷史,那為何我們的媒體、教育不能更深入的引導我們的子孫去了解這樣同胞相殘的醜惡事實,讓統治者深深引以為鑑,讓真正受傷害的人獲得公義理解?
如果僅是獨裁集團的罪惡,大家又何必芥蒂更赤裸的真相公開,為甚麼一直要以畏懼族群間的對立來模糊、簡化歷史的過程,以致讓正義無法昭顯,而無知的人還一直自說自話,傷害他人、扭曲歷史?筆者以為「《悲情城市》」拍得太客氣,勇敢客觀的還原當時屠殺、不按法紀亂抓人、濫殺人的真實情境,雖令人戰慄,也才讓人瞭解經過那場風聲鶴唳、腥風血雨後,台灣知識分子的銳減、斯文衰頹;老百姓以後噤若寒蟬、自掃門前雪、不願受他人牽連的淡漠自私;統治者錯誤的教育下,抬高外省族群的優越感,矮化本省族群,造成兩者間的距離與誤解;雙方一直沒有站在平等的地位,缺乏真誠的理解與交流才是造成族群間的衝突與對立的原因所在,真相的顯露並不是構成摧毀族群相融的要素。
李石樵作品—《大將軍》。獨裁者如骷髏般的恐怖嘴臉,令人驚駭。
盼電影能籌拍陳澄波的生平與時代,真實深入還原二二八的現場,讓統治者忌憚,使百姓理解彼時台灣人的苦痛與劫難,省思台灣命運的出路
講述「卡廷慘案」的波蘭片─「《愛在波蘭戰火時》」(2007),最後被一一殺戮的將軍與高級軍官們;俄共以那種慘無人道、處理畜生般的屠殺方式來對待之,你真是顫慄,怖懼到極點。波蘭高級的軍事人員就這樣一個一個被快速、制式、毫無尊嚴的屠戮宰殺、匆匆掩埋,你會質疑人的生命價值何在?而俄共令人髮指的行為難道不該永遠記載於歷史的冊頁中,讓後世人唾棄、並記取教訓,不再重蹈覆輒?
我以為我們應該也有電影製片者為二二八這樣手足相殘、嚴重傷害台灣人生命、尊嚴、情感的歷史重大事件作紀錄。讓統治者忌憚,使百姓理解彼時台灣人的苦痛與劫難,省思台灣未來命運的出路!
在閱讀該書,正描述到陳澄波要到嘉義水上機場與國軍第二十一師洽談和平事宜,陳先生的二女兒陳碧女因與內地來的憲兵中尉軍官展開戀情,從此得知第二十一師來者不善,欲以武力鎮壓台灣;所以兒女們皆力勸陳澄波不要赴此「死亡約會」。然陳先生竟無畏死亡威脅,說出大義凜然之言:「我的孩兒,你們的孝心我都明白,做父親的怎捨得離開你們,但眼前的局勢容不得我逃避。想當初光復後,我鼓舞百姓要相信政府,一起合作,建設台灣,但想不到現在發生國軍鎮壓百姓的事,我覺得有道義責任,也對十二萬嘉義市民的安危有保護的責任,所以我必須去機場,才不會愧對良心。這是職責,不得推卸,就算必死,也得赴死……」(《陳澄波密碼》,頁275)
覽至此,我泫然欲泣,明知可能死路一條也硬著頭皮去幹,這完全不是為了自己,而是對當初老百姓承諾的看重與對生民充滿愛的道義和關懷。畫家的身分已揚升到義士、烈士,甚至偉人的格局。我想這樣的義膽天心,生於斯、長於斯、死於斯的義魄仁心,電影不呈現,台灣人漠視,那是我們愧對陳先生啊!